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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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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季涼◎

大監張了張嘴,卻不敢再說話。

許安歸用劍身挑起大監下顎,提高了聲音,似乎是在說給周圍手壓在劍上的禦林軍聽的一般:“我許安歸,東陵六皇子,鎮守邊關八年之久,今日端了烏族去靈山大營,斬殺烏族大帥巴耶爾於劍下。這些戰報不日將會跟著巴耶爾的項上人頭一起,傳回王城——大監說說看,到時候,我回王城覆命,陛下是會追究我殺大監一事,還是會獎賞我用三千精騎大敗烏族部落?”

大監心中咯噔一下,這才後知後覺,這事是他被太子殿下算計了,頓時痛哭流涕:“六皇子饒命!六皇子饒命啊!”

許安歸全然不理,手腕一抖,一道鮮血噴湧而出,大監身體倒地,發出沈悶的聲音。

禦林軍們眼睜睜地看著許安歸用手中的銀色長劍了結了太子派來的傳口諭的大監,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只能盯著許安歸。

許安歸掃了一眼,看向自己兩個親衛,交代道:“地上這個丟出去餵狼,禦林軍暫且收押!”

不等親衛回覆,他便頭也不回的進了營帳之中。

許安歸擡手,把銀劍掛在武器架上,走向粗布墊著的堅硬床榻。深吸一口氣,艱難地把身上沁滿血漬的衣衫脫了下來,丟在地上,低頭去看肩膀上的傷口。

果然是剛才舞劍的時候太過用力,已經縫合過的地方又裂開了。

他蹙著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對帳外喊道:“去請軍師來療傷。”

片刻之後,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背著藥箱,端著一盆清水,急急撩起帳篷,快步走向許安歸。

許安歸已經退了衣服,衡闊的右肩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書生見到之後頓時大驚,忙道:“殿下給我看看傷!殿下也太不小心了些,明明那麽多人跟著您出去……怎麽……”

說道這裏,那書生驟然收了聲。

這次跟隨出去的三千精騎無一生還,許安歸身受重傷,這次偷襲烏族大營看似大勝,其實與他們而言付出的代價是非常慘重的。

許安歸能平安歸來已經是個奇跡。

想到這裏,書生模樣的人便不敢再說下去,只得走近許安歸,一同坐在那堅硬的床榻之上,細細查看他身上的傷。

書生發現這傷口居然已經被人縫合過了,有些驚訝地擡眸去看許安歸:“殿下是被人救了?”

許安歸神思散漫,聽見書生問話,才低下頭,去看著自己身上的傷口,許久才發出一聲苦笑:“原來,她所說的那句話是這個意思,即是來救人的,也是來殺人的。她救的人是我,殺的人也是我的。”

“殿下何處此言?”書生不解。

許安歸並沒有回答,只是按住他的手,神情肅穆:“百曉,我向你打聽一個人。”

百曉擡眸:“誰?”

“你可聽過季涼這個人?”

百曉眼眸裏似有震驚,沈吟片刻,緩緩回道:“‘南有澤水暮,公子季涼處,邊疆戰亂無渡,一記錦囊覆!’殿下問的可是這個人?!”

許安歸眼眸微睜:“是……公子季涼?”

百曉蹙著眉,看著許安歸肩膀上那一道疤:“殿下問他,難不成是被他所救?”

許安歸並沒有回答百曉,只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有意思……有意思!居然是‘公子季涼’!起初我還有些遲疑,但是方才太子派來的人說了我今日的去處與遭遇,我才忽然反應過來,這是她設的局。為的是試探我的能力與心智。”

在一旁上藥的百曉百思不得其解:“請殿下詳解。”

許安歸深吸了一口氣,幽幽嘆道:“是她猜出我行軍路線,把我行軍路線透露給烏族,讓烏族伏殺了我的三千精騎,她用三千精騎的性命試探我是否有帝王殺伐果決之心。

“而後是她救了我,帶我去烏族大營,看著我憑一己之力斬殺巴耶爾,試探我是否有面對強敵毫不退縮的勇氣。

“我剛從烏族大營歸來,太子身邊的大監就已經從東陵到了北境,跟我出去的人無一生還,沒有人知道我們在路上發生了什麽——若不是有人提前將發生在這裏的事情告知太子,他派來的大監又怎麽可能知道前方百裏的戰局?

“這大監就是她留給我最後一個試探,我若有能力自保,度過這次危機,她便會與我‘後會有期’。所以她那時跟我說,她來此,即是救人也是為了殺人。呵,今日殺死大監之過,若我無力自保,死在太子之手——那她便是那個遞刀的人。”

百曉聽得頭皮發麻,背脊一陣涼風掠過:“殿下是說,三千精銳在荒漠被伏擊,還有太子殿下派大監來問責,其實都是季涼的……計謀?”

“是,都是她。”許安歸沈聲回道,“季涼——伎倆……她從一開始就用自己的名字向我道明了她的來意。”

許安歸的眼睛緩緩望向南方澤水的方向:“此人剛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其目的,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方才看見大監帶著太子的口諭前來問責的時候我才頓明,原來她是在向我兜售她的智謀。”

許安歸擡手,輕撫著劍架上的佩劍,眸中有一股寒意滲出:“她一早就在那山上等我去救那些人。她如此大費周章地接近我,是想親口告訴我,這局既然她能布,自然也能夠解。她能救我也能殺我。若不出所料,戍南戍北護送其老四在向北的路上無緣無故失蹤,也是她做的。這一局,從一開始,就是她為我一個人準備的。”

許安歸的臉上笑意大盛:“如此,甚好。我喜歡用鋒利的劍,雖然收回來的時候會有傷到我的風險!”

百曉身為許安歸欽點在側輔佐的軍師,自然是聰慧過人。

他細細想去,這件事來龍去脈確實只有這一種解釋。

那個用一計錦囊就可以顛覆整個邊疆戰局的公子季涼,居然是以這種方式在向東陵帝國六皇子兜售他的智謀。

哪怕用的是玉石俱焚的招數,也在所不惜!

這確實是一把鋒利的劍——擁有世上無雙的智謀與不怕死的覺悟。

可是,公子季涼到底有什麽目的,要用這樣以這種以身犯險的方式來博取到東陵帝國六皇子的信任與賞識呢?

百曉一邊小心翼翼地清理著許安歸身上撕裂的傷口,一邊思索著——

各大軍營裏雖然都有流傳有關公子季涼的事情,但說到底都有杜撰誇大的成分。

那個人到底長得什麽模樣,有怎樣的手段、怎樣的心智他們一點線索都沒有,六殿下真的要這樣接受那人送來的“投誠書”嗎?

百曉擡眸,看見許安歸臉上一直掛著的笑意,心中暗自苦笑,若是尋常的毛遂自薦,六殿下未必看得上。

但是,與六殿下一起潛進烏族大營,並且助他救人出來,那便是過命的交情。

這一招鋌而走險、玉石俱焚的局,到底是贏得了六殿下的青睞。

是了,如果要回到那個虎狼之地,若是沒有必死的覺悟,怎麽可能在那裏活的長久?

無論如何,這個傳聞中的公子季涼當真是比一般人要聰慧許多。他似乎天生就知道,獲得像六殿下這樣的人信任——說,從來都不如做,更有說服力。

百曉清理好傷口,輕嘆一聲,低聲問道:“殿下終於下定決心,要回去了嗎?”

許安歸正好洗完了臉上的汙穢,那盆血水裏自己的模樣被水波撕得四分五裂。

他隨手丟下血染絹帕,淡然回道:“你也看見了,東陵這場奪嫡之爭,不是我躲在北境八年不歸朝,他就會放過我的。我總以為我可以置身事外,誰曾想,其實從未遠離過那裏的朝堂之爭。”

百曉又何嘗不知,許安歸這句話說得到底有多麽的苦澀。

當年許安歸從東陵都城被人一路追殺至此,幾乎喪命。他小心替許安歸調養了三年,才讓他重傷痊愈。

百曉比誰都清楚,只要許安歸還是東陵的六皇子,有繼承東陵江山的權利,他就永遠不可能遠離那場遠在千裏之外的朝堂之爭。

東陵六皇子只能暫時這裏休養生息,卻不可能永遠的置身事外。

千裏之外的皇城、那些雍容華貴的人們,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只要有任何可以將他置於死地的理由與手段,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使出來。

而六殿下從來不是一個任人魚肉的人,若他歸去的時機一到,他必定會毫不猶豫地歸去!

許安歸的心中有一個宏願需要完成。

也正是因為這個願望,他願意追隨他,守著他。

但僅僅是他的智謀還不足以護許安歸周全,所以他從來不敢輕易向許安歸提起回去的建議。

可是,現在似乎是時候了!

就在昨晚,有一個企圖改天換命、不知死活的人向許安歸發出了邀請,邀請他一起重回朝堂!有季涼那般聰明的謀士在側,六殿下的前路或許會少一些坎坷罷?

南方澤水暮雲峰上那個公子季涼,不出山門半步,卻能執掌天下戰事,左右國家戰局。這樣一個人滿腹詭詐的人,主動來許安歸的帳前兜售智謀……

雖然其用意與目的,無人知曉。

但,總要去親自探查一番,才能知道對方所願吧?

百曉擡眸,緩緩地站起身,退到床榻之下,單膝下跪,行了一個軍禮:“六殿下,此次前去澤水暮雲峰,請讓我隨行,季涼公子一向詭測莫辯,此番兜售智謀,不知用意為何。此去暮雲峰,望您謹慎珍重。”

許安歸點點頭,走向前去,扶起他:“你不必多禮,這些年我們一起走來,生死與共,我不會忘記當初許給你的承諾。季涼來的正是時候,若不是她的這記猛藥提點我,或許我到現在都還在猶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躲不了,那我們就回去!”

這話仿佛千斤之鼎一般,重重地壓在百曉的心口。

他仿佛看見了那個站在山崖之上與他盟誓吶喊、意氣風發的少年。

百曉忽然鼻子一酸,眼中含淚,緩緩低頭:“曉,誓死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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